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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3年在河南新郑“郑公大墓”出土的莲鹤方壶(河南省博物院藏) 视觉中国供图

□ 杨早

《郑伯克段于鄢》出自《左传》,是《左传》的第一篇。《左传》是对中国第一部编年体史书《春秋》纲目的详说。因此我们也可以说,这是中国第一个历史故事。

关于这件事,《春秋》只用了6个字“郑伯克段于鄢”,而《左传》讲这个故事,用了726个字。

郑国的国君郑武公娶了申国的贵族女子,叫武姜。武姜生了两个儿子。生大儿子时不顺利,叫“寤生”,寤生究竟是怎么回事,众说不一,寤就是睡醒,这里的寤,应该是指武姜昏过去又醒来,疼得死去活来。古代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,出现难产很常见,很人为此送了性命。总之,因为大儿子难产,武姜给他起名叫寤生,感觉是要纪念这一场刻骨铭心的痛苦,当然也就不喜欢他。过了三年,小儿子段出生,武姜更喜欢小儿子。

好(hao)这(zhe)个(ge)时(shi)候(hou)一(yi)声(sheng)哨(shao)响(xiang)开(kai)始(shi)了(le)大(da)儿(er)子(zi)队(dui)与(yu)小(xiao)儿(er)子(zi)队(dui)的(de)一(yi)场(chang)球(qiu)赛(sai)这(zhe)场(chang)球(qiu)赛(sai)时(shi)间(jian)长(chang)达(da)3(3)3(3)年(nian)

第一次进攻由武姜带领小儿子队发起,她次要求丈夫郑武公,立小儿子为储君。郑武公明显是大儿子队的守门员。他拒绝了武姜的要求,扑出了武姜的首次射门。然后,郑武公就下场了。大儿子即位,就是郑庄公。这一年,大儿子16岁,小儿子13岁。

武姜的第二次射门转眼来到。她替未成年的小儿子要“制”这个地方。制邑,是从前东虢国的首都,地势险要。庄公说,不行,那个地方太危险,别的城池都行。

武姜马上补了一脚:那“京”总可以吧。京邑是郑国第二大的城池。这次庄公同意了,于是段就成了京城的主人,被称为京城大叔。双方算打了个平手。

可是大儿子队的教练组有人不干了。有个大臣叫祭仲,他去对庄公说:制度规定国都的城墙不能超过三百丈长,而别的最大的城池,不能超过都城的三分之一。现在京城肯定是超过尺度了,将来您会很麻烦哪。庄公愁眉苦脸地说:有什么办法呢?我妈她想要。祭仲说,夫人的愿望很难满足啊——暗示她的终极目标是让小儿子当国君。庄公这时说了一句“行不义必自毙”,你等着吧。

这时的小儿子队,真是意气风发。大叔段独立策动的第一次进攻,先是要求西部与北部的领土“贰属”,就是接受庄公与大叔段的双重管辖。

于(yu)是(shi)一(yi)位(wei)大(da)儿(er)子(zi)队(dui)的(de)教(jiao)练(lian)发(fa)言(yan)了(le)他(ta)叫(jiao)公(gong)子(zi)吕(lv)公(gong)子(zi)吕(lv)属(shu)于(yu)喜(xi)欢(huan)放(fang)狠(hen)话(hua)那(na)种(zhong)上(shang)来(lai)就(jiu)说(shuo)天(tian)无(wu)二(er)日(ri)国(guo)家(jia)也(ye)不(bu)能(neng)有(you)俩(liang)国(guo)君(jun)您(nin)如(ru)果(guo)不(bu)会(hui)传(chuan)位(wei)给(gei)令(ling)弟(di)那(na)就(jiu)现(xian)在(zai)除(chu)掉(diao)他(ta)免(mian)得(de)有(you)人(ren)生(sheng)出(chu)二(er)心(xin)庄(zhuang)公(gong)还(hai)是(shi)那(na)样(yang)不(bu)用(yong)不(bu)用(yong)等(deng)着(zhe)吧(ba)他(ta)会(hui)自(zi)己(ji)走(zou)向(xiang)灭(mie)亡(wang)的(de)

大叔段得手了西部北部边境后,得寸进尺,直接要将两个地方收归己用,而且范围越扩越大,快到达郑国东北部的廪延了。公子吕急了,再次进言:可以啦可以啦,再不动手就来不及啦。庄公呢,还是老神在在,说,我这老弟,不守君臣道义,也不顾念兄弟亲情,地盘大有啥用,最终必然崩溃。

终于,大叔段准备好,城郭修好,兵精粮足,即将向国都新郑发起总攻。更给大叔段勇气与自信的是,妈妈武姜打算给他的军队打开国都的城门。可惜,庄公一直盯着他呢。知道准确日期之后,庄公说,可以下手了。公子吕你不是着急吗?就由你带领两百辆战车去讨伐大叔段所在的京邑。结果,公子吕军队一到,京邑的百姓就叛变了大叔段。大叔段就往他曾经管辖的西北边境逃跑,到了鄢这个地方。庄公一直将大叔段逐出国境,逃到了郑国北面的共国。在现在的地图上,共叔段就是从郑州市的西南方向,逃到了新乡市的北面。” 开始上传了,每一个点击、推荐、收藏都对这本新书很重要,让本书冲起,离不开每一位兄弟姐妹,需要大家的支持。

咱们说这一段故事,不过几分钟时间,而且原文情节那么紧凑,叙事那么惊险,感觉像是一年半载内发生的事儿。事实上,从庄公即位,到共叔段出逃,足足用了22年!

《左传》讲到大叔段出逃,突然停下了笔触,转而解释《春秋》上的“郑伯克段于鄢”,为什么用这六个字。

《左传》说,首先共叔段肯定有错,不守君臣道义,不顾兄弟情义,所以史书上不叫他“弟弟”,而是把兄弟俩的争斗当成两个国君之间的战争,因此用“克”字。其次,叫郑庄公为“郑伯”,是讽刺他没教好弟弟。

为什么《左传》要停下叙事来讲这么大一段议论呢?感觉像是《法治进行时》,主持人突然插入了一大段法治教育。《左传》自有它的道理,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,跟庄公的自我认知,还有同时代人的看法,有着很大的关系。

好,咱们继续看故事的发展。

弟弟跑到外国去了。母亲怎么办呢?庄公把母亲武姜安置在“城颍”,这个地方在郑国的南方边境,跟共叔段逃往的共国,那是南辕北辙。我一查,现在走高速,也有212公里。东周当时的人得走半个月。

而且,庄公立下了誓言:“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。”就是说,到死也不会再会面了。这个誓是发给谁听的呢?不是武姜,也不是共叔段,而是郑国的臣民、外国的观察家们。庄公这么做,固然宣泄了他对母亲年的不满,但对于春秋时代普遍强调的伦理大义来说,这样做是有大问题的。庄公放纵共叔段做了那么违反君臣兄弟伦理的事,就是为了让他充分地“行不义”,将来收拾他才可以名正言顺。但即使如此,庄公仍然遭到了当时与后世史家的严厉批评。

然而,过了不久,庄公就后悔了。后悔什么?是后悔再也见不到武姜,还是将武姜流放到城颍这事欠考虑,损害了自己的名声?《左传》没说,咱们也不妨存疑。看看后悔的庄公有什么办法没有。

这个时候一位重要人物登场了,他叫颍考叔,是管理颍谷边疆事务的官员。他听说这件事,就跑回国都来送礼物给庄公,其实就是找个借口面见庄公。庄公赐宴作为回报,颍考叔吃的时候,不肯吃肉,把肉都留着。当时肉还是比较稀罕的食物,不是谁都能吃得上的。庄公就问颍考叔为啥不吃肉,颍考叔说,家有老母,吃过我供养的各种食物,但没有吃过国君享用的肉羹,请允许我把这肉羹拿回去送给母亲。庄公感慨说:“你有母亲可以留肉汤给她吃。偏偏我就没有!”颍考叔明知故问:“敢问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?”庄公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,并告诉他自己后悔了。颍考叔回答说:“国君您有什么可忧愁的呢?您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,黄泉不就是指地下的河流吗?只要咱们挖条地道,一直挖到地下水涌现,那您和母亲就在这个有‘黄泉’的地道里见面,谁又能说您没有遵守誓言呢?”庄公立即听从了他的意见。

地道挖好了,庄公进入地道时,赋诗道:“大地道之中,心里快乐啊么融融!”武姜从地道出来时赋诗说:“大地道之外,心里快乐啊么畅快!”于是两人又恢复了母子关系,如同当初一样。

显然,颍考叔在这个故事里是一个非常正面的伦理角色,他孝顺自己的母亲,同时在外人看来,也引发并成全了庄公的孝思。是他挖地道的建议,给了一个非常狗血的母亲偏心小儿子欺负大儿子、大儿子反杀母弟的伦理悲剧以相对圆满的结局。

但是我不免怀疑,整个戏码都是郑庄公一手安排。颍考叔是他安排的,从不相干的地方到国都,君臣装模作样地演了一场煽情戏,目的是给郑庄公一时激愤立下的誓言补锅,也给郑庄公一个台阶下。至于武姜,她可以从城颍边境回到国都,可以“遂为母子如初”,恢复失去的名分、地位与待遇,她当然愿意配合庄公演一出好戏。

公元前761年,郑武公从申国娶了武姜。《郑伯克段于鄢》开端的那句话“初,郑武公娶于申,曰武姜”,看上去平平无奇,只是说郑武公娶了一个别国的贵族女子。武姜对于大儿子小儿子的偏心失衡,是郑国内乱的祸因。可是,我们想想,武姜又是要求小儿子即位,又是向大儿子为小儿子要这个城邑那个城邑,她哪儿来这样的底气呀?

注意,武姜来自申国。申国是什么国?公元前771年,周幽王宠信褒姒,废王后申氏与申氏生的太子宜臼,进而废去王后的父亲申侯的爵位。申侯于是联合犬戎,进攻西周都城镐京,杀死了周幽王,灭亡了西周。

郑桓公在此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西周的衰微,已经动手将郑国百姓向洛水东部迁移。但在镐京之乱中,郑桓公与周幽王一道被乱兵所杀——申国是郑武公的杀父仇人呀,他为什么要从申国娶自己的夫人呢?而申国的武姜来到郑国,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郑国的君臣百姓呢?

后(hou)世(shi)的(de)历(li)史(shi)学(xue)家(jia)推(tui)断(duan)申(shen)国(guo)应(ying)该(gai)是(shi)西(xi)周(zhou)王(wang)室(shi)与(yu)戎(rong)狄(di)部(bu)落(luo)的(de)纽(niu)带(dai)国(guo)家(jia)对(dui)于(yu)西(xi)周(zhou)的(de)稳(wen)定(ding)有(you)着(zhe)举(ju)足(zu)轻(qing)重(zhong)的(de)作(zuo)用(yong)虽(sui)然(ran)申(shen)国(guo)联(lian)合(he)犬(quan)戎(rong)灭(mie)了(le)西(xi)周(zhou)但(dan)东(dong)周(zhou)的(de)创(chuang)立(li)者(zhe)周(zhou)平(ping)王(wang)母(mu)亲(qin)是(shi)申(shen)国(guo)女(nv)子(zi)申(shen)国(guo)在(zai)东(dong)周(zhou)初(chu)期(qi)仍(reng)然(ran)是(shi)重(zhong)要(yao)的(de)诸(zhu)侯(hou)国(guo)郑(zheng)国(guo)与(yu)之(zhi)保(bao)持(chi)密(mi)切(qie)的(de)婚(hun)姻(yin)关(guan)系(xi)也(ye)就(jiu)不(bu)奇(qi)怪(guai)了(le)

由此我们或许可以推导出,武姜嫁入郑国,是申国势力向东的一种渗透。那么武姜对郑国政事的干涉,就不再是很前人评论的那样,纯属武姜的任性,如果武姜真能扶持自己喜爱的小儿子成为郑国国君,整个东周的政治格局将为之一变。

因此,从锐意东迁的郑桓公,到底定新邑的郑武公,再到小霸诸侯的郑庄公,三代人孜孜以求的,小里说是郑国在东方的立足,大里说,是周室在东方的重整。而整个周朝,最根本的制度就是宗法制度,无比强调伦理秩序,即后来孔子强调的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,为君要有君的样子,遵守君的行为规范,臣要遵守臣的行为规范,父子都应该遵守各自的行为规范,同时承担起各自的责任,履行好各自的义务。

郑庄公为什么要放纵弟弟的犯上?因为从武公到庄公,都不能容忍申国的武姜对郑国内政的干涉,但庄公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与罪名,才能合理合法地铲除武姜试图推出的新君共叔段。就算已经成功地铲除了共叔段,申国仍然是重要的同盟国,武姜与庄公仍有着母子名分,长期的隔离与放逐,不利于郑国的兴起与伦理秩序的重整。” 群孩子心有敬畏,同时也很向往,对未知的世界感到好奇,有人问道:“地山川间有能让人夜脱胎换骨的地宝与仙药吗,人族最厉害的天骄有多么的威势” 老人笑了,道:“想知道的话就让自己先强起来。

郑庄公的政治手法其实前后非常相似。就有点像我们现在说的“推拉”,对共叔段,他先放纵弟弟的悖谬行为,借以激起大臣百姓的同仇敌忾之情,再以雷霆万钧之势翦除共叔段的势力,并将其放逐于国门之外;对武姜,先将其安置到边境以打压其气焰,又通过一场伦理亲情的地道大戏请回武姜,既维持了孝子名声,又收服了武姜。最后,几十名青壮年男子在村头集合,由族长石云峰带着来到旁边的雷击木前,对着老柳树认真祈祷。

从扮演一个懦弱的儿子、兄长与君主,郑庄公用了22年。三千年后,我们重读《郑伯克段于鄢》,再来看郑庄公的所作所为,不能不说,为了周室伦理秩序的重整,为了能恢复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的规范,郑庄公真是费尽了苦心。《郑伯克段于鄢》这726个字折射出的时代与历史,远不像表面上的伦理剧情那样简单温馨。

(作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、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)

发布于:广东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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